楚狂生

如果拿到宇宙……大家……

【曦瑶】清明

略微重修了一下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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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四月初春,江南水乡烟雨朦胧、淡婉轻妆,只是长街上商贩挂起的纸元宝在风中悠悠摇晃,平添了一丝阴冷之气。虽说“寒食”之“寒”乃是无火而冷食之意,可绵雨透骨,清明将至,倒也让人觉得此名恰如其分。


    “啊——”女子的惨叫声冲散了满耳“沙沙”作响,采买的人们却满脸漠然。一不知情者奇道:“这叫声如此凄厉,为何诸位冷静若斯?”


    “客官是新到此地吧。难怪您不知晓。”茶棚小二利落地把白布巾往肩上一甩,绘声绘色道,“咱镇上西街有个暗窠,那老鸨是个奸的,谋财害命干了不少缺德事儿。这不?怨鬼找上门来,把她缠得七窍流血,死得那叫一个惨!一群婊子也没好日子过,现在每天东躲西藏,求爷爷告奶奶地想保命呢!”


    棚中爆发出一阵大笑。那人又追问道:“为何不请仙长来除祟?”


    小二摆了摆手,道:“嗨,这不快清明了吗?那些大世家如今都忙着祭祖呢,哪有空管这些闲事。再说了,那怨鬼报了仇以后,也没闹出过人命,区区小事自然不敢劳烦仙长了。”


    “而且啊,”一位茶客插嘴道,“一群妓子,我们镇上的人平日里都不待见,若是仙长来了,岂不是身价都掉光了,平添恶心!”


    “是极是极。”那人深以为然,“怨鬼怨气还不散,怕是那帮妓子手里也不干净。”


    “哦,兄台是如此想的?”一道温和的声音传来,众人看向茶棚角落,却见那里坐着一位鹅黄衣衫,玲珑面貌的公子。他面上笑意款款,举止自有一番气势,瞧着是个敞亮人。那人心中的不满散了些,答道:“自然,娼妓都是一帮脏货,哪有好东西!”


    那位公子笑了笑,没说什么,付了茶钱,就走入了连天的雨幕中。


    “叩叩。”院外传来叩门声,屋内的几名女子却只敢抱在一起瑟瑟发抖。眼见终于熬过了那阵不知是吉是凶的门环碰撞声,女子刚松了一口气,大门却轰然洞开。


    “啊!不要杀我们,我们也是不得已啊!”


    “诸位姑娘不必惊慌,在下并无恶意。”


    门口的公子衣冠整洁,容貌俊美,虽身量不高,却有一种不容冒犯的威势。众女略安了心,战战兢兢行礼道:“不知公子有何贵干?”


    “鄙姓金,欲除邪祟,姑娘们可能行个方便?”


    听闻竟是仙长前来相救,众女喜得无可无不可,连忙七嘴八舌交代了事情经过。再看那金仙长轻飘飘画了一道符、踏了几个步子,就将那怨魂收去了,心中更是感激钦佩不已。


    那金仙长一一笑答了众女的谢意,方欲离去,门外却又走进一人来。此人长身玉立,佩剑持箫,容貌气度皆不似凡世中人。见了那位金仙长,一愣道:“阿瑶?”


    金光瑶眼睛一亮:“二哥,你怎么在这?”


    蓝曦臣笑道:“我前几日外出夜猎,今日返回时见风邪盘异动,便来看看能否再捉一只邪祟——不想却捉到了阿瑶,真是赚了。”


    “二哥尽取笑我罢。”金光瑶眼睛都笑弯了,“此地事已了,盖因老鸨胁迫几位姑娘一起害人,如今老鸨已死,我看姑娘们也是身不由己,便欲网开一面。二哥以为呢?”


    “听阿瑶的。”蓝曦臣欣然允了。二人并肩离去,直到身影已全然看不见,众女才如梦初醒。


    

    “二哥独自夜猎吗?”金光瑶不着痕迹地帮蓝曦臣挡开一个满身油渍的大汉,问道。


    “是带着小辈的。只是他们央我回云深不知处前吃一顿好的,便去了酒楼了。我之后才发现风邪盘动。”


    金光瑶失笑:“二哥还是那么好说话。换了忘机,此时怕已罚上了。”


    蓝曦臣想到一群眼里放光的小辈,也笑了起来:“他们精着呢,哪敢去求忘机。再说了,总拘着也不好,再怎么样也会累的。”


    他望向压低的、空荡荡的苍穹,语气里沾了一些和这雨丝一样的东西。金光瑶心中一疼,顺手从路边买了把绘梅的伞为他撑上:“都过去了。”


    蓝曦臣眉目温和地点点头,见他费力地伸着胳膊为自己撑伞,突然觉得这小小一方天地中,竟有一种岁月静好之感。叔父严厉,忘机冷淡,自己已不知多久未享受过这种温馨宁谧的时光了。他接过伞,望着金光瑶柔柔笑着的脸庞,暗暗期冀着雨再下大一点、下长一点;这样,他就可以在伞上的那枝寒梅下,与他的阿瑶一起,穿过重重雨帘,一直走到生命的尽头。


    “阿瑶为什么会在这里?”


    “我犯了错,惹了父亲母亲的恼,出来避避。”


    “那便随我回云深不知处吧。”


    “那怎么行?蓝家清明要祭祖,哪有迎客的道理?”


    “不妨事的,我想阿瑶去。”


    “二哥,于礼不合。”


    “嗯……那这样吧,泽芜君今日捉邪祟,捉到了一只阿瑶,得带回云深不知处好好盘问。泽芜君法力高强,阿瑶还是束手就擒,乖乖随我回去吧。”


    “二哥你!雅正真是被仙子叼了。——好好好,我就被泽芜君绑回去了。”


    

    金家奢靡,祭祖一事颇为铺张,耗时也长。金光瑶虽说是被金夫人赶出来的,可为了不落个“惫懒投机”的罪名,还得在祭祖完后立刻回去。他本想着蓝家素来低调俭朴,祭完祖后还能有时间出去走走,但在寒室呆了好几天,才后知后觉地记起蓝家最是重礼。此等仪式,按照祖例走下来,早够他兰陵姑苏地来回跑个八九趟了。


    “唉……”金光瑶叹了口气。来了这么些天,他每天除了吃饭看书练剑外就基本没什么事可做了。蓝曦臣往往将近亥时才回来,两人相处的时间也就只有夜里抵足而眠——而且还不敢多说话,生怕蓝曦臣要与那令人发指的作息时间对抗,更加劳心劳神。


    蓝曦臣甫一进门,就看到一室跳动的烛光懒洋洋、暖融融地趴在铺好的松软被褥上;而桌旁一人只着单衣,披着半干的发,正托着腮,百无聊赖地拿银剪刀将灯芯拨来拨去。见他回来,那人眼中的烛光一下子活了起来:“二哥。”


    蓝曦臣走过去,用毛巾擦着金光瑶的长发,细细品味着这种“回家”的感受。“阿瑶很无聊吧。”


    金光瑶抱怨道:“何止无聊,简直要闷死了。蓝家祭祖我不能乱走,只能就呆在寒室。好嘛,泽芜君还真把我关起来,要发落我了?”


    八面玲珑的敛芳尊自然是不会说出这些话的,但此时蓝曦臣面前坐着的,仿佛是那个涉世未深的孟瑶。蓝曦臣脸上笑意更真切了几分,语气中也不自觉地带上了些许纵容和哄诱:“二哥错了,阿瑶今晚可愿与我出去走走?”


    半刻钟后,蓝曦臣领着新捉来的、被裹得厚厚的金光瑶,踏上了去后山的小径。


    夜凉如水,丝丝冷风送来林中鸟雀的“咕咕”声。金光瑶出门前还嫌弃蓝曦臣把他裹得像一个棉球,此时见温度随着两人爬山钻洞而越降越低,忍不住尴尬地摸了摸鼻子。乖乖跟着蓝曦臣攀了许久黑黢黢的山路,当金光瑶终于忍不住好奇心时,蓝曦臣叩开身旁的石壁,拉着他走进了暗门后的一处密地。


    陡峭的石壁高高耸起,顶端的一块天空被密密织起的藤萝掩住,只透出些许斑驳光点。但崖缝中长满了某种不知名的团状花草,幽幽摇曳着发出淡蓝色的荧光,照亮了谷底紫红色的龙胆花海。淡淡花香溢满谷中,像低低絮语一般徘徊。


    “好美。”金光瑶低声说。


    “这是父亲给为母亲造的,只有我们一家知道四口知道的地方。连叔父都没敢告诉。”蓝曦臣带金光瑶走到一处崖壁下。那里有一架秋千,攀附着荧光草,上面坐着四个木雕成的人。男人、女人和稍高一点的小孩都开心地笑着,只有最小的那个男孩,尽管被母亲温柔抚摸着,仍然板着一张小脸。


    “青蘅君,蓝夫人。”金光瑶有些痴地看着眼前幸福的一家人,向那座女子的雕像走了两步,忽地又停下来,拘谨的抿了抿唇。


    蓝曦臣拉住他:“去近前看看?”


    金光瑶略摇了摇头:“我一个外人,不合适。”


    “阿瑶也太生分。这个地方没有那么多规矩,更何况你也不是什么外人。今天带你来,只是想让你们互相认识一下。”蓝曦臣席地坐到男子脚边,对金光瑶伸出手,“过来。别怕。”


    金光瑶踌躇了一会儿,走过去坐到了蓝曦臣身边。


    蓝曦臣试探:“阿瑶愿意叫声‘爹娘’吗?”


    金光瑶愣住,食指不安地在唇上摩挲两下,低低地开口:“爹,娘。”


    面前几人笑得温和而真挚,一如当年孟诗对他露出的笑容。金光瑶心中渐渐升起巨大的安全感和满足感,便纵着性子挽住蓝曦臣的胳膊,与他相视一笑。


    蓝曦臣温热的手掌落在他发顶,金光瑶闭上眼睛,唇畔勾起一抹浅笑。


    我有家了。此生此世,定要护他们平安喜乐。


    他一直记着这个无声的誓言。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,在他快意又痛苦地看着聂明玦攫向蓝曦臣的喉咙时,他的眼前忽然闪过这个清明的模样——恬静的花海中,对他笑着的爹娘、和他最爱的二哥,他发誓要守护一辈子的家人。


    他推开了蓝曦臣。


    聂明玦的手很凉,掐得他痛入骨髓。他想回到蓝曦臣身边,让他暖和的手掌再摸摸自己的头顶;可他又想起他的二哥再也不要他了,再也不会任自己挽着他,叫自己“阿瑶”了。他又一次,再也没有家了。


    恨吗?


    当然恨。我恨死你了,蓝曦臣。


    ……但是,但是,真好,我终究还是没有害你。


 

    *

    兰陵素来不如姑苏多雨,此次清明更是艳阳灼灼,正配了金氏愈发声势浩大的祭祖盛事。只是若再看看金光善日益亏虚的身体,便不免有几分可笑来。


    自从数年前带金光瑶去了谷底密地,蓝曦臣每年清明都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空落落。可惜节前夜猎的小辈依旧馋嘴,泽芜君却再没有捉到过一只小阿瑶。今年三月恰有一地邪祟频现,死伤颇多,蓝曦臣估摸着金家祭典已至尾声,登门拜访也不算太过失礼,便早两天结束了祭祖,踏上朔月,打着公事紧急的旗号,去找敛芳尊商谈不提。


    不成想还未进会客厅,半路就遇到了金夫人。蓝曦臣礼过后问:“不知敛芳尊可否抽得出身?在下有要事相商。”


    金夫人冷笑一声:“他闲着呢!虽说子轩没了,祭祖也轮不到他一个娼妓之子沾手。泽芜君有什么杂事,让他去做便是了。”话毕,便扬长而去。


    蓝曦臣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,转去向芳菲殿,却又扑了个空。殿中下人只道敛芳尊酉时便独自一人出门了,且并未交待去向,只勒令他们不准去寻。


    “酉时?”蓝曦臣看看倚山的夕阳,心下担忧。下人问是否去寻,他又怕金光瑶有私事会被打扰。斟酌一番后,还是自己独自去寻。


    只是找到天都黑透了,依旧半点不见那人踪影。蓝曦臣正束手无策,忽听到转角处有洒扫下人闲聊,不知怎的提起来了金家一大片无故废弃的园子。蓝曦臣虽不认为金光瑶可能会出现在破园子里,但还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,七拐八绕找到了那处园林。没想到,还真被他发现了一间极隐蔽的、透着暗暗灯光的屋子。


    屋内寂静无声。蓝曦臣轻轻地敲了敲门,问道:“可有人在?”


    长久的沉默。蓝曦臣叹了口气,刚要离去,门板却向内打开,金光瑶笑道:“二哥怎么来了?快进屋吧。”


    他仍像平时一样,着金星雪浪袍,戴软罗乌纱帽,眉间明志朱砂端端正正。若不是泛红的眼眶和不安的眼神,谁也瞧不出什么不对来。


    这是一座佛堂。从外面看破旧不堪,但内部梁柱皆是上好杉木,佛像也是金身。贡案上摆满了瓜果糕点,三炷香袅袅的青烟后,立着一块牌位。


    慈母孟氏之位。


    金光瑶一言不发地重新锁上门,揣着袖子与蓝曦臣面对面沉默而立。蓝曦臣拿不准他是否生了气,小心翼翼道:“是二哥冒昧了,阿瑶莫恼。”


    金光瑶摇头:“二哥言重了。”


    蓝曦臣不知如何接下去了。平素都是金光瑶为他打圆场,如今遇到尴尬境地,他恍然发现自己的应变能力已经大不如前了。


    金光瑶不知该说些什么,也不知蓝曦臣在想什么。过了一会儿,只见身边云白的袍角一摆,消失在视线中。转头一看,竟是蓝曦臣捻了三炷清香,对着孟诗的牌位便要拜下去。


    金光瑶惊道:“二哥,使不得!”


    他是个很矛盾的人。他从不以自己的母亲为耻,可面对谪仙般的蓝曦臣,还是怕他被这碌碌红尘玷污。在蓝曦臣面前,他的自尊和自负全都烟消云散,只剩下心底最深最牢固的那一丝卑微。

  

  蓝曦臣安抚地看了他一眼:“阿瑶的母亲,便是我的母亲。无甚使不得的。”


    金光瑶还是摇头,神色里有几许悲哀。

  

  蓝曦臣道:“阿瑶不必如此。这本是理所应当。”


    金光瑶涩然道:“这便是了。我本不是什么君子,终有一日要被二哥厌弃的。到时,这许多的‘理所应当’,譬如带我去龙胆花谷,譬如跪我母亲,就都变成我的罪过了。人人皆如是,你我亦难免。只望今朝少些逾矩,来日二哥也能少些怪罪吧。”


    “阿瑶曾经说我是谪仙,那我定是跟那些凡人不一样的了。”蓝曦臣温和地笑着。不同于平日他摆出的谦和却疏离的笑容,此时他的眼神中溢满了怜爱、安抚与包容,令人安心,却又无法抗拒。


    蓝曦臣对着牌位郑重一拜道:“涣今在此起誓,此生视金光瑶为至亲手足,不欺不伤,不负不弃,福则与之共享,难则吾自独当。吾虚长为兄,定当敬之怜之,护其安乐一世。母亲万可安心,若违此誓,愿受锥心之苦、削骨之痛,魂魄散尽,万劫——唔唔!”


    “够了!你在说什么!”金光瑶急得一把捂住蓝曦臣的嘴,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。


    “阿瑶可安心了?”蓝曦臣打断他,“阿瑶莫急,左右我又不会违誓,何须挂怀?”


    那晚更多的事情金光瑶记不太清了,只知道大约是蓝曦臣费了好大劲才顺下来他的毛,又陪他跪足了一夜。第二天早上回芳菲殿时,路上一树梨花盛放。他问蓝曦臣,二哥,若我犯了错、若我要害你呢?


    “我信阿瑶。”那人只说了四个字,挟着暗香,刻进了他心底里最柔软的地方。温柔却坚定的眼眸倒映着小小的自己,一树梨花怒放了整场暖春——那是他记忆中最美的画面。


    后来金光瑶有时会想,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爱上蓝曦臣的。琢磨了半日,还是觉得那日梨树下的一个“信”字,是最令人满意的答案。说来也可笑,金光瑶关于蓝曦臣最美好的两次回忆都发生在清明时节,而动心之处也恰在一株“离”树之下。这也许已是注定了两人的结局,逃不过人鬼殊途、永生别离罢。


    当然,那时的金光瑶自然是料不到这些的。他只是将那个“信”字努力揉巴了揉巴,揣进心里最深最隐蔽的地方。可当朔月擦着心脏刺穿了他的胸口时,那个字好像也变成了一把利刃,从心窝开始剖,将他捣得肝肠寸断。


    他一直知道自己十恶不赦、丧尽天良。的确,他若不死,则谁都要叫一声天道不公。他的委屈和怨忿来得无理取闹——明明是他骗了蓝曦臣这么多,还硬要人家信他,实在是厚颜无耻。可他却又抑制不住翻涌着像要将他毁灭的情感,除了哭和笑,只能歇斯底里地往蓝曦臣身上倒。


    明明是你说的不伤不负。


    明明是你说的一辈子,一辈子护着我。


    明明是你说的信我,就算我错了,还是会信我。


    明明你知道我会当真,为什么还要骗我。


    明明……明明你知道,我只有你了。


    这些话,他一句也不敢说,全被那句出不来咽不下的“心悦”梗在喉咙里,把无数的委屈堵成了滔天的恨意。他恨蓝曦臣悲悯的眼神,恨他温和的笑容,恨他纤尘不染的衣袂,恨他口中一个又一个的“阿瑶”,把他哄的团团转,将一颗心欢喜又忐忑地捧给了他,悄悄地期待着神的眷顾。到最后,自己以为的身边最单纯的两个人都原形毕露。泽芜君微微一笑,大义凛然地将那颗污浊的心撕得粉碎,朔月澄光洗净了双手,转眼间又是高高在上的谪仙。


    所有人都觉得金光瑶在棺材里怕是不久就会被赤锋尊拆得渣都不剩,盖因聂明玦怒恨滔天,而金光瑶不过是奸计未成的不甘罢了。然而他们都不明白,金光瑶此生最恨,乃是“求不得”三字。这三个字缠了他一生,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清楚它们在他心中积攒了多少苦恶。这些苦恶,他终究没舍得发泄到蓝曦臣身上,于是被他带进棺材里,化为了无尽的怨气。聂明玦有数载被欺骗背叛的愤怒,他就有一世无处宣泄的苦恨。所有的质问都变成了凶尸无意识的尖啸,永远不会沉寂,直到最后的、永恒的终结。


 

    *

    泽芜君终于出关了。


    他没说其它什么话,只在门生担忧的目光下,命人把寒室所有的植物都移走。然后,他亲手在院中种满了金星雪浪,还有一株格格不入的寒梅。


    闲暇时,他总要站在那株寒梅下,望着雪浪花丛,呆呆地像是在等待什么。蓝思追听到过他在下雨天念叨“梅花未开”,而金凌听到过他在冬日喃喃“未尝落雨”。他们都不懂蓝曦臣在说什么。


    蓝曦臣在等。他忘不了寒梅伞下那个安暖的雨天,执念地等了数载,才浑浑噩噩地想起梅开于极寒之日;而就算是江南姑苏,极寒之日也无雨。


    这也许是笃定地告诉他,再也不可能了,再也回不去了,再也回不来了。


    可他还是在等,并执著地相信着等到奇迹发生的那一天,他的阿瑶就会从对面的金星雪浪中折下一枝开得最盛的花,笑着来到他身边,在寒梅细雨中,陪他走完余下的一生。


    蓝忘机站在他身畔,唤了一声:“兄长。”


    蓝曦臣惊了一跳,转头看看蓝忘机,笑道:“忘机不必为难,有什么事直说便是。”


    蓝忘机第一次如此细致地掂量了要说的话,道:“兄长确被欺瞒,生了疑心实属平常;况……的确……罪大,兄长不必自责。”


    蓝曦臣却只说:“可我终究负了他。”


    蓝忘机哑口无言。他想起魏无羡噬身而死的那十三年,蓝曦臣也曾数次劝他:“魏公子……非你之过,你已尽力了。”


    而他也只说了一句话:可我终究没护住他。

    

“情”一字,哪能算清。


    蓝忘机说:“兄长可否随我去一个地方?可能会让兄长伤心。”


    蓝曦臣浅浅笑了笑:“忘机说话还是这么直言不讳。”


    蓝忘机带蓝曦臣去了那个龙胆花谷。被青蘅君施了秘法的龙胆花和荧光草仍四季不败地绽放着,只可惜物是,而人非。


    那处木雕却变了。男人和女人依旧幸福地依偎坐在秋千上,而被母亲抚摸着的小蓝湛却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,腰上还挂着一个嬉皮笑脸的小魏婴;另一边,小蓝涣左手牵着男人的衣摆,右手却拉了一个面相十分讨喜、笑得狡黠又无忧无虑的小男孩。


    “阿瑶。”蓝曦臣双手紧紧攥住袖口,身体微微颤抖起来。再开口,连声音都是抖的,“阿瑶……”


    蓝忘机悄悄退了出去。


    密地石门訇然合上的一刹那,蓝曦臣终于撑不住了。他几乎是踉踉跄跄地扑过去,跪倒在小金光瑶的面前,捧着那张没有一丝痛苦和阴霾的小脸,死死地盯着,就像要把这个笑容烙进心里去。


    金光瑶的笑总是藏着一丝抑郁,旁人看不出来,可对于连蓝忘机心思都能猜透的蓝曦臣来说,实在是遮掩不住的。蓝曦臣曾想给他最晴朗的笑容,可到了最后,给他的偏偏是最凄惨绝望的、扯着嘴角的悲鸣。


    蓝曦臣哭了。


    这是他在金光瑶死后第一次哭。被有意无意压制着的悔恨与思念突然决堤般地爆发了出来。他伸手死死抱住那座雕塑,弓着背,把它牢牢护进怀里最安全的地方,用宽大的袖子遮得严严实实。他哽咽着叫了几声“阿瑶”,无人回应后,呆了一会儿,终于崩溃地嘶吼起来,泣不成声。


 

    蓝曦臣开始每天往封棺之地跑,风雨无阻,就算不休息也一定要去。


    魏无羡忧心忡忡地问:“大哥在做什么?”


    蓝忘机说:“奏《洗华》。”


    “弹琴?”魏无羡一把拽住刚进门的蓝曦臣:“大哥,那是百家联合下的禁制,里面的……出不来,外面的东西,就算琴音,也是很难进去的。”


    蓝曦臣笑笑:“无妨,能进去一点也是好的。”


    魏无羡气得绕着蓝忘机转了一个圈,抓耳挠腮想了想,觉得对付蓝家人这种牛脾气得循序渐进。“那大哥可以隔天再去啊。”


    “不可。功效本已甚微,安敢再减?”


    “那大哥你用箫吧。琴又不是你本命乐器,耗神更多。”


    “不可。《洗华》本是琴曲,以琴奏之,效果最佳。”


    蓝忘机说:“我替兄长去弹。”


    蓝曦臣还是摇头:“不可。若连清心音都要人代奏,阿瑶该更恼我了。”


    谁也劝不住蓝曦臣。不过还好忘羡二人帮他打理了不少宗务,蓝曦臣得以有更多的时间修炼和休息,情况才没有进一步恶化。只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,那棺材旁的怨气半分未少,反而有愈发强盛的趋势。蓝曦臣做的一切,不过都是无用功罢了。


    直到三十二年后的一天,蓝曦臣忽然兴奋地敲开静室的门,一把拉住魏无羡:“魏公子,那可否去看看,那棺旁的怨气是否淡了?”


    魏无羡于是赶到封棺之地,半信半疑地探了探,惊道:“确实淡了!”可随即,他心中更加忧虑起来。


    果然,蓝曦臣变本加厉地不要命起来,时常坐在棺前,一弹就是一整天,手指割破流了满弦的血。而随着怨气的消散,他的灵力和生命力也在如江中之水般滚滚流逝。他的鬓边开始冒出斑斑白发。


    蓝忘机提着避尘拦在他面前:“兄长,细水长流方是正道。”


    蓝曦臣说:“无妨。”


    夜猎回来的小辈撞见他,还没来得及高兴泽芜君终于肯来弟子居看看,就被他半白的头发和灰暗的唇色吓了一跳。蓝景仪哭得稀里哗啦,扑上去拽着他的手使劲晃:“泽芜君,你怎么了!”


    蓝曦臣安抚地拍拍他的背:“无妨。”


    蓝启仁气得把他关进了祠堂。蓝曦臣却自觉地在祖宗牌位前跪足了三天,出来时,对蓝启仁重重磕了三个头,御起朔月又离开了。


    没人知道蓝曦臣想干什么,甚至有许多人觉得他已经疯了。而对于蓝曦臣来说,他自然知道他若不行了,便没人再去管他的阿瑶了。可思来想去,还是怕聂明玦压制不住去欺负他的阿瑶。虽然凶尸没有痛感,但他脑海里总禁不住浮现出一幅跟金光瑶临死前十分相像的画面:聂明玦一手掐着金光瑶的脖子,另一只手握成铁拳在他身上捶打;而金光瑶即使痛得眼神都散了,却仍然倔强地咬住嘴唇,不发出一丝声音。这幅画面噩梦般地缠着蓝曦臣,搅得他五脏六腑生疼。只有没日没夜地奏《洗华》,才能让他安心一些。

    


    《洗华》硬生生成了催命符。观音庙事变后五十一年的隆冬,蓝曦臣的身体已经糟糕到了让他不得不做出抉择的地步。他拿着禁书室的一本古籍,又一次敲开静室的门。


    “我要开棺。”他平静地说。


    蓝忘机眉毛似乎是皱了皱:“兄长此时不宜再费灵力。”


    蓝曦臣说:“无妨,以此书中所载之法行事,方为万全之策。”


    魏无羡接过那本书翻看,越看越心惊。其中记载了一种秘术,大抵是若有魂魄缚于死物上、二者一同被镇压时,施术者可驱动阵法,将自身所有法力抽出,注入到禁制中。灵力与魂魄都属“阳”“生”,而死物属“阴”“死”。这样,在摧毁禁制的同时,法阵可以将灵力转化为阳气,促使魂魄与死物分离。


    这种秘术的优势在于将“破禁”与“抽魂”合二为一,减少了灵力消耗,同时也降低了直接抽取魂魄时损伤魂魄的风险。而其残忍之处在于,修士有很大一部分灵力都蕴含在骨肉中,此法不仅要涸丹田、碎金丹,还要榨出骨血中的灵力,其痛之甚,不亚于剐肉剜骨。


    书末尾写道:自此术创生至本书写成,施术之人,无一生还。切慎切慎。


    蓝忘机看向蓝曦臣:“我可助兄长破禁开棺,不必施此术。”


    蓝曦臣摇头:“不可。阿瑶魂魄已极为虚弱,此法最为稳妥。且若你我都耗尽灵力,有人来阻,我二人抵挡不得。”


    蓝忘机低头沉默了一会儿,忽地昂起头,神色冰冷:“我不同意。”


    “忘机——”


    “我不同意。我不会帮你,蓝曦臣,我不会帮你。”蓝忘机没再看他,甩袖进了内室。


    魏无羡这次却破天荒地没跟着他,而是转向蓝曦臣,一字一句地问道:“大哥,你是不是很久以前,就准备好要用这种方法了?”


    “是。”蓝曦臣毫不迟疑地点头。


    “好吧!”魏无羡突然放弃似地把那本书扔到一边,“好吧,你告诉我要做什么,我帮你劝蓝湛。”


    蓝曦臣大喜:“多谢魏公子!这本书中的事情全部由我来做,你们知晓便可。你与忘机只需要布个阵,防止有人进来或者传信出去;最后再把阿瑶、我和大哥的魂魄收进锁灵囊里温养完全、送入轮回便可——请把我和阿瑶的魂魄放在一起,我可用魂力滋养他。”


    魏无羡点点头。蓝曦臣心中卸去一块石头,霎时轻松不少。与魏无羡约好第二日丑时出发后,蓝曦臣便告辞离去。


    魏无羡忽然叫住他:“大哥,那本书中有一处连不上,是缺了页吗?”


    “哦,古籍年代久了,应该是吧,我是不知的。”蓝曦臣淡淡道。


    待他的背影消失后,蓝忘机转出来:“为何答应他。”


    “你果然一直在听。”魏无羡回身,“你听到他说,他很早就开始准备这个方法了吧。”


    “那又怎样。”蓝忘机依旧一脸风轻云淡,可魏无羡知道他此时心中有多焦躁。


    魏无羡走过去抱住他:“对不起,蓝湛。我知道你很难过,也许还在骂我,觉得这不是我亲哥,我自然无所谓。可是,可是蓝湛,大哥他,想死啊。”


魏无羡直直看着蓝忘机的眼睛,“他想死。支撑他活下去的唯一的动力就是死。你现在不让他死,他就活不成——你知道他会变成什么吗?”


    蓝忘机定定地看着他满是悲伤的双眸,而后猛地别过头去。


    “我不知道。”他低声说,“我不知道。我不知道。”


 

    次日丑时,三人躲过巡夜的门生,御剑向百枯山敢去。这座山的西南山脚,正是当初魏无羡亲手算出的、封棺的上上之地。


    蓝曦臣一头白发被风扬起,繁琐的衣袍中几乎看不到躯体的轮廓,瘦到好像一阵强风就能把他吹得栽下去一样。可他精神很好,脸上还有了几分血色,一路上都在与魏无羡讲蓝忘机小时候的趣事。有时讲着讲着,自己都忍不住笑出了声。


    蓝忘机没看他一眼。


    蓝曦臣收了话头,阻了想要打圆场的魏无羡,对蓝忘机说:“忘机,还有一事。事毕后,你们立刻回姑苏,藏好锁灵囊。若他们要搜查云深不知处,你只管对聂怀桑说:蓝曦臣已被逐出蓝家,族谱除名,再无此人。一概罪过,蓝氏不担责任。”


    避尘猛地一震,蓝忘机回过头来:“我不同意,叔父也不会同意。”


    蓝曦臣劝道:“忘机,你知我不愿拖累蓝家。名字我已从族谱上勾掉了。这虽然糊弄不过聂怀桑,但金家、江家到时势必会站在我们这边,不必太担心。”


    “值吗。”蓝忘机攥住了手。


    蓝曦臣愣了愣,随即笑了:“值的。不如说,赚大了。”


    他细细地摩挲着腰间绣着金星雪浪的香囊,说:“忘机,你知道吗。我曾在阿瑶的母亲,也是我的母亲面前发过誓,对他不欺不伤,不负不弃,福与共享,难则独当,敬他怜他,护他一世。若违此誓,则受锥心之苦、削骨之痛。现在我未有一句做到,果然报应便来了——这是我的命。可我还有机会补偿他,确实赚到了啊。”


    他脸上有一种十分轻快、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幸福的表情。他已经忍不住地开始盘算:等与阿瑶住到一个锁灵囊里后,他势必是要恼我的。怎么哄他呢?要不要死皮赖脸一点……


    蓝忘机别过头去。


    

    虽然叫做“百枯”,但这座山被怨气侵染前草木着实茂盛。忘羡二人借枯死的树干遮掩,轻而易举就放倒了看守的修士。魏无羡说:“各家派的这都是些什么人,也就四大世家的厉害些。偏偏要是出了事,定然是那些小门派蹦哒得最欢。”


    “防护阵法布好了。”蓝忘机盯着一丛枯草说。


    蓝曦臣将朔月解下:“嗯,我去了。”


    蓝忘机背过身去。没想到下一刻,蓝曦臣从背后抱住了他。


    蓝忘机愣住了。


    “对不起。”蓝曦臣声音发闷,“对不起,我知道我很自私。但是——对不起,阿湛。”


    蓝忘机眼圈一下子就红了。他反手想抓住蓝曦臣,可后者却先一步决然地放开了他。他一个踉跄,手指徒然地擦过蓝曦臣的袍角。


    魏无羡扶住他,哽道:“蓝湛,成全他吧。”


    镇压金光瑶和聂明玦的大阵是由百家法力高强的人士联手,用鲜血绘成的。蓝曦臣走到当初自己画下的那个符文前,滴了一滴血在它上面。然后,他在一片空地上画出一个诡异的法阵,盘腿坐进去,打出了启阵手诀。


    效果立竿见影。蓝曦臣闷哼一声,点点殷红溅落在雪白的衣袍上;而那阵法霎时红光大盛,吐出一道灼热的阳气,击在方才那个滴血的符文上;镇压大阵放出道道金光,两股力量碰撞,整座百枯山都微微震颤起来。一片山崩地裂中,甚至好像还能听到地底凶尸痛苦的咆哮。


    蓝曦臣感到灵力正在疯狂地被抽走。如果说剖去金丹是抽取经络中奔涌如江河的灵气的话,此时这座阵法就是想将他榨得滴水不留。随着大阵以那个符文为中心不断瓦解,蓝曦臣丹田中的灵力也在同时以更快的速度被掏空。那颗金丹挣扎着运转了一会儿,就因灵力不足而滞涩起来。不妙的是,大阵还未破一半,蓝曦臣的金丹上就已出现了道道裂纹。


    “不好,大哥怕是灵力不足了!”魏无羡喊道。


    蓝忘机飞身而起,将一道澎湃的灵力打入阵中:“我助兄长,你留存体力以防不测!”


    灵力输出得过快,结果就是身体难以承受。蓝忘机的嘴角很快淌下了一道鲜血。而蓝曦臣似乎每一个毛孔都在渗血,浸透了一袭白衣,显得可怖至极。“咔”的一声,江家所绘的符文裂开,与此同时,蓝曦臣的金丹也彻底碎裂了。


    蓝曦臣身下的法阵挖掘着他血肉中溶化的灵气,放出含着血雾的阳力;蓝忘机翻出忘机琴,凛冽的音波挟浩大的灵力撞击在大阵上。大阵发出雷霆般的怒吼声,却无论如何也抵不过两方的合力夹击。魏无羡敲着脑袋回想自己以前写的书,画了几张符扔下去,没想到竟真起了作用。阳力、灵力和符篆与大阵收尾处聂家的符文纠缠起来。足足有两刻钟后,金光轰然溃散,蓝忘机面色惨白地坠了下来,而蓝曦臣咳出一口血,伏倒在了地上,一动不动。


    “成了!”魏无羡不敢耽搁,一跃而下冲向封棺之处。然而即将落地时,聂家符文处残存的血迹突然向蛇一样扭曲蠕动起来,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汇成了一个漆黑古怪的六角阵,向魏无羡喷出一道青黑色的恶光。


    魏无羡险险避开,衣角被腐蚀了一大片。他骂了一句,正欲施法,蓝曦臣却回光返照般地撑起身子喊道:“魏公子保存灵力回姑苏,闪开!”


    魏无羡下意识地侧身。蓝曦臣狠狠一拍脚边的一个符文,一道精纯无比的阳力闪电般地冲向六角阵,压倒性地击碎了迎面而来的黑光,凶狠地撕咬着阵心。


    “怎么回事?!”蓝忘机把避尘插入土中,努力想要支起身体。


    魏无羡难以置信地吼道:“是、是魂力!他在抽取魂力!”

    


    那本古籍上被蓝曦臣撕掉的两页记载着,如果施术者法力不足,可以魂力相补。而魂力被抽干的结果就是,魂飞魄散。


    从某种意义上讲,蓝曦臣对于聂怀桑来说,也是世上剩下的最后一个亲人了。而聂怀桑千算万算也没料到,他布下的这个以防万一的阵法,最终竟害了他的二哥。


    蓝曦臣当初在孟诗灵前起誓,最后的报应——“魂魄散尽”,终于还是来了。他虽对这般结局早有预料,可事到临头,意识到自己果然不能在锁灵囊里缠着闹别扭的金光瑶、对他说出自己偷偷准备了许久的情话时,心里还是遗憾的。但他转而又想到金光瑶马上就得救了,便也释然了。不管怎样,最终自己还是赚了。


 

    魂力比灵力要容易抽取得多。在忘羡二人还未反应过来的短短几刻内,蓝曦臣的魂力已被抽取殆尽。一声巨响后,土地炸开,露出了里面巨大的棺椁。


    魏无羡强忍泪水,抓了两只锁灵囊跳入坑中,粗暴地破开了两重棺板。血腥腐败的气息冲出来,魏无羡对着满棺尸块念动法诀,却毫无回应。


    蓝忘机跌跌撞撞地跑到他身边,颤声问:“魂魄呢?”


    魏无羡慌乱地又念了两遍法诀,双手死死抠住棺沿,唇色灰白:“散了。聂明玦和金光瑶怨气太重,尸体和魂魄早就被互相打散了!棺旁怨气消减就是因为这个!这么多年了,怕是连残魂都已经……”


    蓝忘机头有些晕,转身就疯了一般地向蓝曦臣跑去,惨声叫道:“兄长!”


    “蓝湛!”魏无羡刚抬腿,余光却见棺中闪出一抹微光。定睛一看,正是一缕残魂:“金光瑶!”


    那片魂魄向蓝曦臣的方向努力飘去。魏无羡急得大脑一片混乱,伸手就要抓它。可手指碰上的一刹那,强烈的执念直接将他拉入了共情。


    只是作为一缕残魂,执念再深,也盛不下多少情感,更不用说画面了。魏无羡瞬间就又被弹了出来。他只感受到一个意念,怨恨的、不甘的、执妄的,却又深深眷恋着、爱到骨子里的一个意念。


    二哥。


    那缕魂魄似乎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,最后挣扎着向蓝曦臣的方向挪了挪。一阵风吹过后,就永远地消散在了天地间。


    

    蓝曦臣弥留之际,剧烈的痛楚已经彻底麻木了。他感到浑身十分暖和,神智也晕晕乎乎地有些迷乱。他好像看到自己站在寒梅树下,嫣红的梅瓣落了满地。蓝忘机向他跑来。可一眨眼,那个身影又变了,变成了爹、娘、叔父、大哥……


    最后,眼前的画面定格成了一片金星雪浪。金光瑶俯身折了一枝牡丹,抬头看见他,笑盈盈地弯了眉。他跑过来,亲昵地一头撞进自己怀里,唤道:“二哥!”


    蓝曦臣像在梦里一般,看着一片梅花悠悠落在他发上,如酥的细雨微微润湿了一头青丝。他摸了摸金光瑶的头顶,眼泪夺眶而出。


    “二哥怎么了?见了我不高兴吗?”金光瑶抬起右手拭去他的泪水,“你若不高兴,我走便是。”


    蓝曦臣像被电醒了一样,一把搂住金光瑶,像要把他揉到骨头里似的:“阿瑶,阿瑶回来了。阿瑶是不是原谅二哥了,是不是不怪我了?”


    他急切地圈紧金光瑶,害怕怀里的人想起他的不好,要离开他。“我错了,二哥错了,阿瑶不要走,不要再走了!你给二哥一个机会,我以后宠你护你,和你成亲,再也不委屈你了好不好?你再信二哥一次!阿瑶,我的阿瑶……”


    金光瑶歪了歪头:“我没有怪你呀,二哥,别哭了。”他被箍得抽不出手,于是对蓝曦臣绽开一个明媚的笑容,夺了满园牡丹的颜色,熠熠生辉。


    蓝曦臣于是也安然地笑了,就好像得到了什么举世无双的珍宝一般。他捧起金光瑶的脸,虔诚又贪恋地吻着他的发顶、脸颊、双眼,辗转深吻着他的唇瓣,喁喁私语般地对他说:“寒室的金星雪浪太少了。阿瑶随我回云深不知处,我为阿瑶亲手种一片花海,好不好?”


    金光瑶抱紧他,把头枕到他肩上,笑道:“好啊。”


END.


感觉也没有很虐…吧?感谢看完的所有小天使,笔芯❤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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